欧阳昱: 《白纸、黑影》
《白纸、黑影》
“悲凉,我感到无限的悲凉。心中充满无边无际的黑暗,尽管窗外阳光灿烂,没有一丝光明可以穿透这深的黑暗。心里充满广大的寂寞,尽管周围都是人声笑语( G 的笑声特别大,特别喧嚣、刺耳,其实,从中已透出掩饰不住的百无聊赖)。没有什么可以驱除这寂寞。我象这束插在漱口缸里的金银花,被人折下委弃在这没有生命的自来水中,苟延残喘,但我不如它,它毕竟蓓蕾开放。我象这张纸下的木桌,默默无言地执行承载书籍的任务,但我不如它,因为它毕竟体会不出那默默无言的感情。我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。我在吃饭,米饭,边上是走汽后留下的硬饭粒。我用调羹尖把它一粒粒剔除。饭下面是菜,榨菜炒肉丝,却毫无味道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吃。我昨天吃的是这,今天吃的是这,明天吃的仍将是这。他们可以改变口味,今天吃羊油炒鸡蛋,明天吃猪油蛋花汤,后天吃咸鸭蛋,实质上是一样,都是张开大嘴,露出两排利牙咀嚼,象牛一样咀嚼,象猪一样狂吞。全是为了填满那个永远满足不了的欲望。厌倦了这些,完全厌倦了,都不得不吃,就象我现在这样,张开嘴,汤匙插进泥巴饭里,挖起半匙饭,往嘴里送去,合拢咀唇,运动牙齿和舌头,一挺脖子,喉头滚动一下,饭就下了肚,如此循环往复,以致无穷。我究竟为何生存?如果我活着使自己痛苦,别人不快,那么我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?他们都在隔壁或对门亲亲热热地聚在一起吃午饭,看报的看报,谈话的谈话,快活地说笑打趣,没有人走进这间凄凉、荒芜的房间。没人问问这儿是否有一个行将走到毁灭边缘、希望破灭、理想粉碎、生趣全无的人:他怎么样了?没有。即便死了,也不过同那天一样,饭桌上多了一个谈话的题目。朋友间多了一个新的消息。死了又怎么样?难道还指望别人宽恕你,悼念你,哭泣你吗?死了就是死了,对生命之树常绿的世界毫无影响,跟凋零的桃花、玫瑰是一回事。谁愿再瞧一眼落在泥中的花瓣呢?《笑比哭好》,这个电影正是我们时代、我们社会的表面写照。与社会抗争你有什么下场?与人抗争你又有什么下场?与自我抗争充其量不过是自我毁灭的一种形式吧!那就毁灭好了,要想创造新我,就必须彻底毁灭旧我。我是多么丑恶,我是多么卑鄙,我是多么渺小,我是多么无能,我是多么冷酷,我是多么嫉妒,我是多么无知,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影,恶魔亲手塑造的恶棍。我过去不敢说,有许许多多的心事,连写在纸上锁进箱子也不敢,怕人看见,认出我的本来面目,哈,我有什么可伪装的?人学会各种礼仪道德,不过是给卑劣的灵魂穿上一件漂亮的衣裳罢了。我不喜欢华丽的衣裳,我喜欢赤裸,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她性交时要她一丝不挂的缘故。我即便不能对人说,但我可以对你,我纯洁无暇的白纸,吐露我的心迹,如果你能替我忠实地保存下来,我将死而无憾。他曾告诉我他描写了自己的过去,详尽的,后来发现太丑恶,便烧了。原来,心灵丑恶的人不止我一个呀。我感到快慰。难道别人不也这样吗?谁不或明或暗地挑伟人的错呢?去发现他跟常人的共同之处呢?其实没什么稀奇,内心猥琐、渺小的人就爱来这一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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